下面是小編為大家整理的最后這段路(2022年),供大家參考。
最后這段路 最后這段路 文 / 寧子 該到那邊去湊牌局了 半年,180 天,4320 個小時—醫生給出的他生命的最后期限。
且是頂多。那些無法用藥物遏制的癌細胞已經侵占了他身體的大部分。在我知道這個結果的兩個小時后,他也知道了。我用那兩個小時躲在無人處痛哭了一場。縱然早知道這離散是人生的必然,但真正到來時,還是無力堅強。
他的主治醫生說:“還是告訴他吧,病人有知情權,而且,他不像那種看不開的老人。”70 歲,沒錯,他已經是老 人 人了。可也不過 70 歲, 我 我曾以為他能活到 90 歲 或 或更長。
做他兒子這么 多 多年,我更知道他不是那 種 種看不開的老人。這幾年 里 里,也總是會聽到有人故 去 去的消息,他的老同事、 老老朋友……他亦開過類似 的 的玩笑—該到那邊去湊牌 局 局了。
這一次,被他說 中 中了。只是,沉默了好半 天 天,我還是不知道該怎么 開 開口。
后來,他先說了 。
。他說:“是吧?難怪人 家 家說,一查出來就晚了。
” ” 其實不用我說,他比 誰 誰都明白。
我悶聲點點 頭 頭,“爸……”喊了一聲 , ,卻什么都說不出
來。事 到 到臨頭,沉默是最好的表 白 白。他卻笑兩聲:“呵呵 , ,也可以了,不是說‘人 生 生七十古來稀’,我都快 7 71 了。” 他像是自言 自 自語,“不過,能活到 8 0 0 當然更好。”
“爸 !
!”我又喊了一聲。他的 話 話令我太難過。
“沒 事 事啊。”他又說,“到那 邊 邊繼續,去年老王還說他 等 等著我,他算如愿了。”
醫生剛巧進門,聽見他 這 這句話,撲哧一聲樂了:
“ “老爺子,到了那邊您先 暴 暴打老王一頓,沒準兒是 他 他念叨的。”
“嗯。
” ”老頭兒認真地答應著, “ “還是醫生說的對,我上 次次贏得老王倆月沒翻身, 他 他記仇呢……” 他在那 里 里絮叨,我抬頭和醫生對 視 視了一眼,感覺到這個幾 乎 乎每天都見證著死亡的人 也 也似微微濕了眼睛。他拍 拍 拍我的肩:“老爺子沒事 , ,生命真不在于長短,精 彩 彩就好。” 這話給了我 些 些許安慰,讓我終于鼓起 勇 勇氣說到正題:“爸,手 術 術咱不做了,不受那個罪 了 了。醫生開了藥,咱們可 以以回家。” 他忽然就沉 默 默了,低頭想了好半天:
“ “回家好,我這輩子身上 沒 沒留過任何傷疤。小時候 你 你奶奶看得緊,都沒有磕 絆 絆過,要是拉上一刀,到 了 了那邊,你奶奶該心疼了 。
。” 我知道,他還是失 望 望的。不做手術更可怕, 因 因為說明已經來不及了。
但 但幾分鐘后他就把情緒調 整 整過來了,拉一下我
的手 :
:“你別太難過,都有這 一 一天,早晚你還能在那邊 見 見到我。走,咱回家商量 商 商量后面的事。” 疼痛 來 來就來吧,反正我們無處 可 可藏 那天晚上,媽做了 一 一桌菜,開了他存了多年 的 的茅臺—我原本擔心的另 一 一個問題是媽知道后會承 受 受不了,她向來是沒主心 骨 骨的,一輩子大事小事都 依 依賴爸。誰知爸進門扯開 嗓 嗓子跟她說了實情后,她 也 也只愣了那么幾秒鐘,然 后 后說:“真讓你說中了。
” ” 我忽然有些明白了, 也 也許活到這個年紀的他們 已 已經開始頻繁說到生死。
但媽在廚房做飯的時候, 我 我還是看到了她拼盡力氣 掩 掩飾的痛苦,整個身體都 是 是抽搐的,一直在抖,好 半 半天洗不完一根小黃瓜。
掩上廚房的門,我從后面 輕 輕輕抱住了她。疼痛來就 來 來吧,反正我們無處可藏 。
。
媽就那樣背對著我, 在 在我懷里低低哭了一會兒 。
。只有一小會兒,她平靜 得 得很快,推我一把:“別 讓 讓你爸看到我們難受,那 樣 樣他會更難受。沒事,他 不 不還在呢嘛。” 我看著 她 她,胖胖的婦人,平日里 絮 絮絮叨叨,經常被爸說成 沒 沒腦子。有時說得太多, 我 我也會頂她兩句。她從來 不 不惱,就訕訕地不吭聲了 。
。爸總說她很笨,她也默 認 認—要這么多年后,我才 明 明白這不過是他們表達感 情 情的方式,是他們相愛的 方
方式。事到臨頭,她比誰 都 都堅強。
她讓我出去, 手 手下利落起來,一道道菜 很 很快上桌。坦白說,媽的 手 手藝很一般,爸以前老愛 說 說有點像豬食。
“以 后 后,可不用再吃這‘豬食 ’ ’了。”現今,他還是這 般般說。“不過,不知道那 邊 邊有沒有茅臺啊?”“有 , ,都是假的。”媽戲謔一 句 句,“你這點錢,也就能 買 買起假的。”
“我兒 子 子會給我送真的,我沒錢 , ,兒子有錢,以后你跟著 他 他,吃香的喝辣的……” 他 他給我倒上一杯,“好好 記 記住這味道啊,以后別被 騙 騙了。”我忽然有種錯覺 , ,什么診斷、病患、半年 的 的期限,都是假的。什么 都 都不曾發生,他還是那個 健 健康的老頭兒,日子一如 往 往常,我們一家人在一起 吃 吃晚飯,討伐媽的手藝, 相 相互拌嘴…… 那一晚, 我 我不知道爸和媽有沒有睡 著 著,又在說些什么。我幾 乎 乎整夜不曾合眼,黑暗中 , ,一動不動,等待刻骨的 心 心痛淹沒過來,一波又一 波 波。
慢慢,到極限。原 來 來,痛苦是有極限的,就 如 如生命有極限一樣。然后 , ,在天色微微泛起亮光時 , ,我迷迷糊糊睡了過去。
也許只是為模糊這殘酷的 現 現在 媽喊醒我的時候, 我 我嗅到油煎荷包蛋的香味 。
。起來看看時間,竟然已 經 經九點多了。一如往常, 他 他在陽臺上侍弄滿陽臺的 花 花草,捏著蟲子喂那兩只 養 養了好久的畫眉。
我沒 有 有打擾他,坐下來吃了一 口 口,感覺太膩。
媽站在 旁 旁邊說:“昨晚跟你爸商 量 量了墓地的事。” 我的 筷 筷子“當啷”一聲掉在桌 上 上—怎么老是我,沒出息 地地跟不上他們的平靜呢?
“怎么說,是想去公墓 還 還是……”我大口把那只 油 油膩的荷包蛋全部吃下, 掩 掩飾我的失態。
“不 , ,我們商量好了,回老家 , ,就在咱們家的那塊墳地 找 找個地方。不過你要先回 去 去找找你舅舅,他懂風水 , ,讓他看好。”媽把牛奶 遞 遞給我,“慢慢吃,別噎 著 著。” 我點頭:“也好 , ,回去陪著爺爺奶奶吧, 以 以后我也回去陪你們。”
“這就對了。”他拍拍 手 手踱過來,“其實如果為 了 了你日后看我們方便,去 公 公墓也行,可是我想,你 媽 媽可是大戶人家的閨女, 以 以后不回去,人家要說閑 話 話的。” 是嗎?我略感 意 意外。他們不是那種會把 舊 舊事絮叨給孩子聽的父母 , ,或者是我在成長的年月 里 里一直左突右奔地停不下 來來,只知道爸和媽在同一 個 個村子,媽這邊舅舅姨媽 什 什么的親戚眾多,逢年過 節 節回去一次,永遠認不全 , ,詳情倒是不知。
“ 那 那是。”他坐下來,“我 跟 跟你說說……” 一說就 是 是兩小時,從曾經在清朝 為 為官的外高祖父說起。他 對 對我媽的家族史倒是門兒 清 清。我順著他的話開了句 玩 玩笑:“為了娶我媽,沒 少 少下工夫吧?”“知己知 彼 彼,百戰百勝。”
他得意 地 地一笑,“誰知道你媽是 繡 繡花枕頭,樣樣不會。”
“大戶人家嘛,哪有什 么 么都會的,哈哈哈……” 我們怎么……當他的生命 開 開始以天以時來計算的時 候 候,一家人卻前所未有地 開 開起從不曾開過的玩笑來 , ,在那些玩笑里將時光一 點 點點拉回從前,一再地模 糊 糊了現在。
是,也許只 是 是為模糊這殘酷的現在。
我 我明白過來,他是想把最 后 后的日子走好,媽是想讓 他 他把最后的日子走好,作 為 為兒子,我又有什么理由 不 不這樣呢? 爸和他們快 要 要團圓了 周末便回了老 家 家,帶著舅舅去了那片老 墳 墳地。舅舅萬分感慨:“ 這 這么多年,就想著什么時 候 候他們可以回來多住一段 , ,現在好,真是要回來了 。
。”然后,嚶嚶地哭起來 。
。
我沒有勸他,走開去 , ,走到祖父母的墓碑前站 了 了一會。爸和他們快要團 圓 圓了。
舅舅比畫著,觀 測 測了半天,定下了方位, 同 同我講,墳要先砌好,現 在 在有專門的小建筑隊做這 活 活,是有講究的,鋪底和 打 打圍都不能勾縫,否則下 雨 雨會進水……我只怔怔地 聽 聽著。那只是一塊 4 平方 米 米左右的小地方,以后, 爸 爸和媽都要住在那里,而 我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心把 這 這塊小地方修建好,可以 為為他們遮擋風雨,也不過 花 花費少少的錢。
“誰 知 知道呢?”舅舅說,“再 過 過上一些年,沒準兒墳地 都都會給平了。”他嘆氣。
我 我的心有些緊,叮囑舅舅 :
:“以后見
了爸,這話不 提 提。” 回來跟他描述詳 情 情,告訴他舅舅選中的地 方 方在爺爺奶奶和兩個伯父 的 的墳墓中間。舅舅說,他 在 在那個家里是最小的,還 是 是讓他們看著他吧。他點 頭 頭:“你這個舅舅,對你 媽 媽好,所以對我也好。” 而這,是我們能給予他的 最 最后的好了吧? 他孩子 氣 氣的一面凸現 因為他的 狀 狀況,單位允許我不按時 上 上班,全年的公休假也一 起 起批給我。他倒覺得不必 , ,勸我該做什么就去做什 么 么,無須太刻意。
我懂 , ,但還是打算好花更多的 時 時間來陪他,并耐心詢問 他他還有什么想做的。終于 可 可以不再避諱地問出口, 因 因為已沒有婉轉的時間。
他并不推托,告訴我, 他 他想去趟臺灣。不為別的 , ,就是對那個地方好奇, 他 他想去看看。另外,還想 去 去趟哈爾濱,大伯家的堂 哥 哥在那里很多年,一直邀 請 請他去,他也答應了很多 次次,卻懶得動身。
這些 出 出行都很簡單,只是我還 是 是小心地去咨詢了他的主 治治醫生。得到允許后,報 了 了旅行社,說明情況,安 排 排了最近的一個旅行團。
以前很少和他一起旅游 , ,工作以后太忙碌,他和 媽 媽也就到附近的地方跟旅 行 行團轉轉。這是我和他們 去 去得最遠的地方。
他覺 得 得臺灣的風景并不如想象 中 中的好,但有好的地方:
臺臺灣人很有禮貌,人多, 但 但不太亂,還有好的,就 是 是臺灣的酒,750 克的 金 金門高粱也不過兩百多塊 錢 錢,還有臺灣茅臺,價格 適 適中,并且一定沒有假的 。
。
去臺北故宮博物院的 時 時候,他動了一點氣。他 曾 曾在北京當過幾年兵,對 故 故宮博物院很熟,生氣是 因 因為他發現“臺灣的博物 館 館里,好東西怎么能比咱 們 們那里還多”。他孩子氣 的 的一面凸現,竟然去質問 導 導游,弄得導游哭笑不得 。
。
購物時,他給媽挑了 一 一條珊瑚項鏈。媽有些猶 豫 豫:“顏色太艷了吧?” “ “不艷。”他說,“年紀 大 大了,就要艷一點才好看 。
。”然后,又挑了一條給 我 我的妻子—兒子剛讀小學 , ,妻子要照顧他,沒有同 來 來。
之后又買了各種食 品 品,當然,是給我兒子的 。
。他很堅決地不讓我把他 的 的事告訴孩子,因為孩子 小 小。他說,還是不懂人事 的 的年紀,別牽扯孩子了。
他是疼孫子的,記得他 對 對我說過,幸好是男孩, 不 不然,沒準兒會逼我們再 要 要一個—思想還是很傳統 的 的。這也是我感到欣慰的 , ,謝謝上天,讓他在這件 事 事上沒有遺憾。
那個世 界 界和這個世界,差別也許 不 不大 回去后只休息了幾 天 天,便去了哈爾濱。他和 堂 堂哥已多年不見,對我們 突 突然的來訪,堂哥既驚喜 , ,又有疑惑,私下問了我 好 好幾次,我都瞞過去了— 他 他不讓我告訴他們。“等 到 到人不在了再難受吧。” 他 他說,“難受那么早也沒 用 用。” 他是真的看開了 , ,不躲不逃,按部就班地 安 安排著最后的時間。
我 們 們一家三口都搬到這邊來 , ,兒子很高興,因為一直 喜 喜歡和他們住,因為可以 為 為所欲為。
又在周末陪 著 著他去看了看幾個以前的 老 老同事,亦不說實情,只 說 說無事閑逛。
大約兩個 月 月后,他主動提出來,讓 我 我帶他去看看衣服。妻子 在 在給他織毛衣,他很倔強 , ,一輩子只穿手織的毛衣 , ,要開衫,要 V 字領,挑 了 了絳紅色。
在商場,我 試 試探地問他是要西裝還是 休 休閑裝。他都搖頭,背著 手 手轉來轉去,后來說,想 要 要套中山裝,這么多年, 他 他覺得男人還是穿中山裝 氣 氣派、得體、大方。
卻 沒 沒有買到,后來去隆盛祥 定 定做了一套,顏色是銀灰 色 色。量尺寸的時候,他喃 喃 喃自語:“真是瘦了。” 他瘦了很多,飯還吃得下 , ,但肆虐的癌細胞在和他 搶 搶奪營養,他已經占不了 上 上風。
之后一段時間, 他 他天天晚上陪媽去一家老 式 式的茶樓聽
戲。媽一輩子 愛 愛聽戲,可是他一直不喜 歡 歡,嫌咿咿呀呀的啰唆。
現在依然不喜歡吧,可是 聽 聽了一段日子,也能跟著 媽 媽唱兩句了,唱《失街亭 》 》《空城計》,有板有眼 , ,惹得兒子學他。
這樣 的 的時候,我就靜靜地看著 。
。我知道,如同我一樣, 他他想把曾經沒有做過的事 補 補上。
那天晚上他對我 說 說,其實這樣挺好,早早 就 就知道了,可以準備準備 。
。然后,他說起爺爺最后 的 的那兩年,身體不太好了 , ,每天晚上都要穿整齊衣 服 服才肯睡。“老話說,穿 戴 戴好了走,到那邊才有得 穿 穿,爺爺一直怕哪天突然 走 走了,衣衫不整。” 當 然 然,我知道,他說的準備 不 不只是指衣服,他做了所 有 有他最后想起來的能做的 事 事。我們去拍了整套的全 家 家福。他去挑了墓碑的選 材 材、碑文的字體,交代了 走 走時要帶的東西—他的手 表 表、兩樣證件、年輕時的 日 日記……還有一張他珍藏 多 多年連媽都不曾知道的照 片 片—一個年輕女子的照片 。
。那是他當兵時喜歡過的 女 女子。
我開了他一句玩 笑 笑:“帶走了,不怕以后 我 我媽去了她們打架?”他 嘿 嘿嘿地笑:“不打不打, 等 等你媽去了,我把她藏起 來 來。” 他這么胸有成竹 , ,如此想來,那個世界和 這 這個世界,差別也許不大 。
。
依舊在和我彼此凝望
198 天后的黃昏,他走 了 了,走得干凈整齊,比醫 生 生預言的多活了 18 天。
“是賺的。”他說。
除了兒子,我們都沒有 哭 哭。眼淚早已經透支。我 只 只是靜靜地握著他冰冷的 手 手,最后一次記住他真實 的 的面容,心里存著一些溫 暖 暖和感謝—雖然每天都在 即 即將失去他的痛苦中煎熬 , ,但我還是要感謝對死亡 的...